山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于学忠已站在寓所二楼的窗前。他手中攥着今早从门缝塞进来的纸条,上面的字迹被雾气浸得有些模糊:"密码或已泄露,勿用电台联络。老地方见。赵。"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闷响。一辆黑色别克轿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爬满青苔的院墙外。车门打开时,于学忠看见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全重庆只有戴笠的副官会在雨天还坚持穿这种不实用的进口皮鞋。
"副座,戴局长到访。"李振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刻意压低的语调里藏着不安。于学忠将纸条吞入口中,咸涩的纸浆滑过喉咙时,他想起四年前在临沂突围时咽下的那份阵亡名单。
下楼时,他故意让军装最上面的纽扣松开着——这是当年张作霖教他的小把戏,能让对方误判你的警惕性。客厅里,戴笠正背对着他欣赏墙上那幅《雪夜渡辽河》,画中东北军的马蹄溅起漫天雪雾。
"孝侯兄的藏品总是这么别致。"戴笠转身时,于学忠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弹壳戒指换了新抛光面,在昏暗的室内闪着诡异的光。"不像我,办公室里挂的都是委座手书的'精忠报国'。"
"雨农兄说笑了。"于学忠示意侍者上茶,"我这幅画是民国二十年汉卿所赠,画的是咱们东北军民国十五年冬天渡浑河追击郭松龄残部。"他故意用张学良的小字,同时观察戴笠的反应。
紫砂壶里的铁观音升起袅袅热气。戴笠从公文包取出个锡罐:"尝尝真正的武夷山大红袍,去年陈立夫先生从福建带回的。"他掀开盖子时,于学忠看见罐底隐约露出的金属反光——那是个微型录音机。
"听说孝侯兄最近常去参政院档案室?"戴笠用茶夹翻动着茶杯,瓷器碰撞声像某种密码,"那些蒙尘的作战记录,比得上重庆大剧院的京剧有意思?"
于学忠吹开浮在茶汤上的金桂:"前线将士的鲜血写就的档案,自然比戏文真实。"他故意让茶水溅到桌布上,褐色的水渍在白色亚麻布上洇出山东半岛的形状。
戴笠突然倾身向前:"有个有趣的消息。日军第五十九师团参谋部最近获得份文件,上面详细记载了鲁苏战区各部的布防情况。"他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画了几个箭头,"巧合的是,这些调动都是孝侯兄离任前亲自部署的。"
书房里的座钟敲响十下。于学忠数着钟摆声,等余音彻底消失才开口:"雨农兄觉得,是我旧部出了叛徒,还是重庆这边走漏风声?"他故意把"重庆"二字咬得重些。
"更巧的是,"戴笠从怀中掏出个牛皮纸信封,"截获的日军电文显示,他们最近频繁提到'月季花'。"他抽出张照片推过来,上面是于学忠去年在沂蒙山视察阵地时,当地老乡献上的野月季。
于学忠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台儿庄战役后,"月季花"是他与核心将领约定的危急暗号,只有五个人知道这个代称。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瞥向窗外,发现对面屋顶有反光一闪而过——至少有三个狙击点。
"说起来,"戴笠忽然转换话题,"汉卿最近在息烽写了首新诗,孝侯兄可曾见过?"他掏出张对折的宣纸,张学良熟悉的瘦金体写着:"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于学忠的指尖在接触到纸面的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用米汤写的密信。他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将纸张靠近茶杯蒸腾的热气,隐约浮现出"勿信来电"四个字。
正午的阳光刺破雾气时,戴笠终于起身告辞。于学忠送客到院门口,注意到那辆别克轿车的轮胎花纹里嵌着红褐色泥土——全重庆只有南山公馆附近有这种含铁量极高的红土。
"三天后军事委员会有个临时会议。"戴笠在上车前突然回头,"关于重新整编敌后战区的提案,还望孝侯兄...慎重考虑。"他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公文包,里面露出《鲁苏战区改编方案》的蓝色封面。
回到书房,于学忠立即反锁房门。他从《曾文正公全集》里抽出张作霖赐的佩刀图样,用毛笔蘸着茶水涂抹背面,渐渐显露出赵明用密写药水标注的军火库位置——正是今早纸条上说的"老地方"。
"副座,查清楚了。"李振唐悄声进来,军装下摆还沾着新鲜泥浆,"跟踪咱们的人分三组,一组是军统的,一组是军政部警卫团的,还有组生面孔,但袖口都有化学试剂灼烧的痕迹。"
于学忠眉头一跳。他在德国考察时见过这种痕迹——只有长期接触显影药水的暗房人员才会留下。整个重庆,只有日本领事馆的冲印室和军统技术处有条件洗印微缩胶卷。
"今晚八点,我要见龙五爷。"于学忠撕下日历,在背面画了个八卦图案,"让他带上去年从宜昌来的那批'瓷器'。"李振唐会意点头——这是通知袍哥首领准备走私武器和电台零件的暗语。
窗外传来卖报童的叫卖声:"号外!号外!汪逆精卫发表《告重庆同胞书》!"于学忠透过百叶窗缝隙,看见街角两个穿中山装的男子正用微型相机拍摄进出寓所的人员。其中一人左手缺了小指——正是去年在枣庄被于部俘虏后又逃脱的汉奸特务周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