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说。"于孝侯瞥见山路转角处的烟头火光。
油灯下,李振唐掏出张皱巴巴的名单:"这是愿意跟您走的弟兄,都在嘉陵江边的货栈等着。"他眼睛亮得吓人,"咱们回山东!就像当年打鬼子那样......"
于孝侯盯着灯花爆裂。他想起去年在重庆,那位穿长衫的民主人士说的话:"内战是民族自杀"。窗外竹林沙沙,恍若当年沂蒙山区百姓送粮的脚步声。
"我不能走。"于孝侯突然说。
"总司令!"
"把这些拿着。"于孝侯从床底拖出个铁箱,里面是半箱银元和几张地契,"带兄弟们往南走,云南或者广西。找个村子......"他声音哽了一下,"娶妻生子,好好活着。"
晨光微熹时,李振唐对着老长官敬了最后一个军礼。于孝侯站在竹径尽头,看着那个独臂背影渐渐被山雾吞没。他摸出口琴——这是张学良在西安事变前夜送给他的——吹起《松花江上》。琴声呜咽,惊飞满山宿鸟。
正午时分,吉普车的引擎声再次打破山间宁静。
徐处长带着六个武装特务闯进院子时,于孝侯正在给菜畦浇水。特务们翻箱倒柜,连灶膛里的灰都要拨开检查。
"于将军,昨晚可有旧部来访?"徐处长踢翻晒药的竹匾。
于孝侯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黄瓜藤:"这山上除了野兔,就是你们这些不速之客。"
特务头子刚要发作,山道上突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三十多个手持土枪大刀的汉子围住院子,为首的络腮胡抱拳道:"于司令,龙五爷听说府上来了贵客,特备薄酒相邀。"
徐处长脸色铁青。他知道川中袍哥的势力,更知道这个龙五爷在省参议会的关系。最终他们悻悻离去,连搜查证都落在了石磨上。
入夜后,于孝侯独自登上后山。
星垂平野,远处长江如练。他摸出李振唐落下的匕首,刀柄上还刻着"还我河山"四个字——那是台儿庄大捷后,战地服务团的姑娘们给将士们刻的纪念品。
山风渐起,竹浪翻涌如海。恍惚间,他听见无数声音在风中交织:郭松龄临刑前高喊的"无愧天地",张学良在西安华清池边的叹息,台儿庄战场上伤员的哀嚎,还有沂蒙山老乡喊的"于司令,喝碗地瓜粥再打鬼子"......
"爹!"慧兰提着风灯找来,"龙五爷派人送信,说省里要通缉您。"
于孝侯接过信笺就着灯光看完,轻轻一笑:"备笔墨。"他望向北斗星的方向,"该给北平的老朋友写封信了。"
竹林深处,一只夜鹭冲天而起,翅膀划破如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