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接过信,看罢冷笑:“他们嘴上说着秩序,心里想的却是控制。就像从前那些真人,总觉得自己比别人更懂什么是善。”
“你想怎么办?”秦川问。
“烧了它。”少年干脆利落,“然后写一本新的,叫《疑经》。第一章就写:‘凡不容质疑之理,必藏谎言。’”
秦川笑了:“好名字。”
当晚,他们在书院后山点燃篝火,当众焚烧那封请愿书。火焰腾起时,许多村民赶来围观,有人担忧,有人愤怒,也有人鼓掌欢呼。
一名老者颤巍巍上前:“年轻人,没有规矩,岂不天下大乱?”
少年起身回应:“爷爷,您还记得三年前旱灾吗?那时官府按‘旧规’不开仓,说是‘未得上令’,结果饿死了十七口人。后来我们自己开了仓,挨家分粮,没人抢,也没人贪。这不是规矩,这是人心。”
老人沉默许久,最终摘下腰间一块刻着“顺民”二字的铜牌,扔进火里。
火光映照千张脸庞,有人流泪,有人呐喊,也有人转身离去。
秦川知道,这不是胜利,而是一次选择的公开宣示。
离别之际,少年交给他一本手抄册子,封面写着《凡光纪?补遗》。
“苏璃姐姐写的前几卷我都读过。”少年说,“但我觉得还少了一类人??那些曾经作恶,后来醒悟的。他们的故事最难听,却最该传。”
秦川翻开一页,看到第一个故事:
>**陈九,原执法队刽子手,亲手处决三十八人。十年来每日自罚鞭笞百下,现于西岭开设义庄,免费安葬无主尸骨。问其为何坚持,答曰:‘他们死时无人哭,我活着就得替人哭。’**
他合上书,郑重收入怀中。
继续东行途中,他途经一处小镇,正值每月议事日。人们聚集在广场,争论是否应接纳一批流浪难民。有人反对:“他们来历不明,万一有邪祟附体怎么办?”也有人支持:“咱们也都穷过,谁没吃过苦?”
正当争执不下时,一位盲童站起来,正是曾在南岭大会上发言的那个孩子。
“我看不到他们。”他说,“但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很轻,像是怕踩疼土地;我闻到他们的衣服有风霜味,却没有血腥。如果这样的人也算危险,那我宁愿永远看不见安全。”
人群静了下来。
最终,投票结果:八成以上同意接纳。
秦川坐在角落,默默鼓掌。
他忽然明白,苏璃当年写下“民约自主”四字,并非立下新法,而是唤醒一种能力??**判断的能力**。
而这,才是对抗天规最坚固的盾。
数月后,他重返南岭。
愿堂旧址上,那棵树已长至齐肩高,枝叶舒展,嫩绿欲滴。树下坐着一个穿粗布衣的小女孩,正捧着一本书认真读着。秦川走近一看,竟是《凡光纪》的儿童版,图文并茂,讲述普通人如何改变世界。
“你喜欢这本书吗?”他问。
女孩抬头,眼睛明亮:“喜欢!我长大也要写故事,告诉所有人,好人不一定有神通,但一定有勇气。”
秦川心头一热。
这时,远处传来钟声??不是警钟,也不是朝钟,而是“共听钟”,每月初一响起,提醒众人前往议事会分享见闻。
他缓步走向钟楼,却发现敲钟人竟是陆沉。
两人相视一笑。
“你怎么来了?”秦川问。
“岛上来了太多人。”陆沉擦了擦汗,“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变了。”
“你觉得呢?”
陆沉望着山下村落,炊烟袅袅,孩童嬉戏,议事亭前有人正激烈辩论,却无人拔剑。
“变了很多。”他说,“但也还有人在等‘上面’下令才敢做事,还有人觉得‘强者说了算’天经地义。不过……比起十年前,已经像换了人间。”
秦川点头:“只要还有人愿意问‘为什么’,火就不会灭。”
陆沉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块晶石残片,递给秦川:“这是我最后找到的一块。本来想毁掉,可昨晚它发光了,照出了三个字。”
“什么字?”
“谢谢你。”
秦川握紧晶石,眼中微润。
他知道,这三个字不属于他,属于每一个在黑暗中仍选择点亮心光的人。
当夜,他宿于愿堂遗址旁的小屋。窗外月色如练,他取出那本《凡光纪?补遗》,在末页添上一段:
>**有一人,行走九域,无名无姓。他不做大事,不说大话,只在有人跌倒时伸手,在有人迷茫时点灯。世人不知其名,却常感其暖。或问:此人是谁?答曰:是你也曾做过的那件事,是你心中不肯熄的那团火。**
写毕,他吹熄油灯,躺下入睡。
梦中,他再次来到归墟冰窟。
但这一次,始源碑已碎成齑粉,风吹即散。碑基之上,长出一棵小树,与南岭那棵一模一样。树下坐着无数人??苏璃、陆沉、林晚、采药少年、盲童、寡妇、前监察使、陈九……他们围坐一圈,讲故事,笑出声,甚至有人唱起了童谣。
守碑人的声音再未出现。
他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终于释然。
醒来时,天刚破晓。
他推开窗,见苏璃正站在树前浇水,白发随风轻扬。
“你来了。”她没有回头,却似早知他在。
“嗯。”
“树长得不错。”她轻声道,“有个孩子说,该给它取名叫‘问路’。”
“好名字。”他说,“毕竟我们都还在找。”
她转过身,看着他,眼里有岁月,也有星光。
“接下来去哪儿?”
他望向远方群山,朝阳正一寸寸照亮大地。
“去下一个需要光的地方。”
风起了,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千万个声音在低语:
>“我们记得,我们选择,我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