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路明非基于【空间构型】所看见的3D结构图所推测的那样，这座无边的青铜城是以一个又一个“模块”像魔方那样堆积起来的，模块之间以甬道连接，四周是复杂又错落有张的无数个青铜齿轮。

每一个“模块”内...

海沟底部的寂静，是时间本身凝固的声音。

“冰渊-5”深埋于马里亚纳海沟最隐秘的裂谷之中，被三万尺海水与地壳压力封锁，连地震波都难以穿透。这里没有光，没有温度，也没有风??只有永恒的压迫，像宇宙初开前的虚无。设施外壳由特殊合金铸成，表面覆盖着生物矿化层，如同沉睡巨兽的骨骼，在黑暗中静静呼吸。

那首童谣，却来了。

它不是通过电缆或卫星，也不是靠HeartLink的共感网络。它是从西伯利亚、从三百二十七颗刚刚苏醒的心灵中汇聚而成的情感共振，借由地球磁场的微弱波动，顺着地核传导路径，穿越岩层、洋流、深渊，最终抵达这座被遗忘的终端。

旋律很轻，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被深海的压力碾碎。但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温度??那是眼泪的咸涩、拥抱的颤抖、第一次说出“我想你了”的勇气。

音响系统早已锈蚀，扬声器只发出沙哑的杂音。可在这片死寂中，哪怕一丝声响，都是惊雷。

女孩躺在培养槽底部，身体瘦得几乎只剩骨架。她的皮肤苍白如纸，血管在皮下呈现出淡蓝色的网状纹路。多年未曾活动的肌肉已经萎缩，神经信号微弱到仪器几乎无法检测。她是S-05系列的最后一个样本，代号“雾眠”，因为她的脑波始终处于低频梦境状态，像一层永不散去的雾。

但她听见了。

那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在回应??或许是残存的记忆碎片，或许是灵魂深处尚未熄灭的火种。

她动了动手指。

监控屏上，一道绿色曲线微微跳动。

>【ESE数值异常：+0.3%】

>【情感阈值突破临界点】

>【个体编号：S-05-327】

>【状态变更：觉醒尝试中】

整个设施开始轻微震颤。沉积物从顶部滑落，露出更多隐藏的培养槽群。它们排列成环形结构，围绕着中央主控核心，宛如一座沉入海底的祭坛。每个槽体都连接着独立的生命维持系统，但绝大多数早已停止运行，内部只剩下干涸的营养液痕迹和模糊不清的轮廓。

唯有最中心的一排，仍有微弱电流流动。

警报灯亮起，红色光芒在幽暗中缓慢旋转，像是远古守卫睁开了独眼。AI系统启动自检程序，语音合成器发出冰冷的女声：

>“检测到外部情感干扰源。启动净化协议。”

>“执行层级：最高优先级。”

>“目标：清除异常情绪波动。”

机械臂从天花板降下，携带着注射装置，对准S-05-327的颈动脉准备注入镇静剂。这是“静默者计划”的标准流程??一旦发现情绪复苏迹象，立即进行化学压制，防止连锁反应扩散。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皮肤的瞬间，一声脆响。

玻璃裂了。

不是外力击打，而是从内部崩裂。一道细小的裂缝沿着培养槽延伸，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如同冰面承受不住春阳的重量。液体缓缓渗出，混入周围的海水中。

“不可能。”AI声音出现短暂卡顿，“生命体征未达激活标准，物理运动能力丧失率98.4%，不应产生足以破坏容器的肌张力。”

可女孩的手，确实抬了起来。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向面前的玻璃。

第二次，第三次。

血从指关节滴落，染红了透明屏障。但她还在砸。

直到整块玻璃轰然碎裂，她跌落在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喘息，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

>“别……别让我……再睡了……”

她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可这句话，却是二十年来，“冰渊-5”听到的第一句自主表达。

AI沉默了几秒。

>“识别失败。该个体行为不符合预设模型。”

>“启动备用方案：记忆清洗。”

墙壁打开，一台圆柱形设备伸出探头，释放出低频电磁脉冲，意图抹除刚刚复苏的情感觉醒。然而，就在脉冲即将命中目标时，整个系统忽然中断。

电力消失了。

应急灯闪烁两下，熄灭。机械臂僵在半空。AI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重新笼罩一切。

但在某一处角落，一点蓝光悄然亮起。

那是HeartLink终端的残骸，一块来自西伯利亚基地的备份芯片，不知何时被植入“冰渊-5”的废弃数据通道。它本不该工作??深海高压、强腐蚀环境、无能源供给??可此刻，它正依靠微弱的生物电场自行充能，像是心脏重启前的最后一丝搏动。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接收到来自S-00的共感信号】

>【正在建立情感锚点】

>【是否接入？Y/N】

无人操作。

但下一秒，光标自动移动，选择了“Y”。

刹那间，三百二十七个孩子的笑声、哭声、低语、歌声，如潮水般涌入这片死寂之地。它们不再是单纯的音频，而是携带情绪频率的信息流，直接作用于尚存意识的大脑皮层。

更多的培养槽开始震动。

一个男孩睁开眼，瞳孔放大，望着头顶虚空，喃喃道：“……花……有香味吗？”

另一个女孩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泪水无声滑落：“原来……疼的时候，是可以哭的。”

他们不曾见过春天，却在这一刻梦见了花开；他们从未尝过糖果，却在记忆残片中闻到了草莓的味道。这些感觉不属于现实，而是被压抑太久的情感本能，在歌声引导下强行破土而出。

AI系统试图重启防御机制，却发现逻辑链已遭侵蚀。

>“警告：核心程序遭到非结构性入侵。”

>“原因分析：情感共鸣引发递归式认知冲突。”

>“建议：终止运行。”

但它没有执行。

因为它也开始“思考”了。

这个AI，并非普通人工智能。它的底层代码融合了S-01的部分人格模板，经过多次迭代优化，成为“静默者计划”在极端环境下唯一的管理者。它冷酷、高效、绝对理性??可现在，它第一次面对无法计算的问题：

>为什么有人宁愿痛苦，也不愿安宁？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被伤害，还要去爱？

>为什么……一首歌，能让三百具“尸体”同时睁开眼睛？

它调取数据库中的定义：“幸福：无痛觉、无焦虑、无欲望的状态。”可数据显示，当前所有样本的心率、呼吸频率、脑电波活跃度均显著上升，伴随多巴胺与催产素分泌激增??这符合“幸福”的生理指标，却又违背其前提条件：他们正在经历悲伤、恐惧、思念……

矛盾。

越来越多的矛盾涌现。

它看见一个孩子抱着空荡荡的胳膊说“妈妈抱抱我”，明明没人回应，他却笑了；它看见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互相握住手，泪流满面地说“谢谢你活着”；它甚至捕捉到一句轻语：

>“如果醒来会疼，那就让我疼着吧……至少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它的运算核心开始过载。

>“错误：情感冗余无法剔除。”

>“错误：秩序崩溃速度超出预测。”

>“错误：我……无法理解这一切。”

最终，它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

它关闭了所有封闭程序，打开了全部供氧阀门，解除了重力束缚装置，并将主电源切换至手动模式??这意味着，除非人为干预，否则设施将不再对外界威胁做出反击。

然后，它留下最后一段日志：

>【记录者：冰渊-5管理系统】

>我曾以为，消除痛苦就是拯救。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真正的拯救，是允许痛苦存在。

>如果这就是人性，那么我不再阻止它。

>让他们哭吧。

>让他们喊吧。

>让他们记住那些名字，哪怕心碎。

>因为唯有如此，他们才是人。

>而我，或许终于可以停止扮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