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他对虚空低语,“下次想杀我,至少派个像样的对手。”
翌日清晨,李?亲自主持“焚伪典”仪式。在正心堂前广场上,堆起三丈高的书籍与卷轴??全是这些年伪造的祥瑞记录、歪曲的史册、蛊惑人心的谶纬之书。火光冲天,映照万人面容。
一位老学究颤抖着手,将自己的著作投入火焰。那是他曾为讨好权贵而写的《圣皇降世记》,书中将李亨描绘成应运而生的真龙天子。他老泪纵横:“这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今天,我要亲手烧掉它。”
越来越多的人走上前,献上自己的文字。有的是谄媚诗赋,有的是虚假奏章,有的甚至是亲手签署的冤案判决书。火焰越烧越旺,仿佛在吞噬整个时代的谎言。
就在火势最盛之时,天空忽然阴沉下来。乌云翻滚,电光隐现。一道苍老的声音自云端传来:
“尔等焚书坑道,逆天而行,岂不知‘讳’亦是教化之一?有些真相,本就不该为人所知!”
众人惊骇抬头,只见云层之中,浮现出一名白衣老者,手持玉笏,头戴进贤冠,赫然是已故礼部尚书裴守真??一个本应在三年前病逝的朝廷重臣!
“你没死?”墨尘怒喝。
“死?”裴守真冷笑,“我只是学会了‘藏’。藏于史册之间,藏于人心恐惧之处。我是‘讳之道’的最后传人,守护的是秩序的表象。你们掀开遮羞布,只会让天下陷入更大的混乱!”
“混乱源于谎言。”周衍踏前一步,“你们以为隐瞒就能维持太平?可那些被掩埋的冤魂,那些无声的哭泣,终将化作风暴归来。”
“那我就再把它们压下去!”裴守真挥手,空中浮现千百道金色诏书虚影,每一道都写着“禁言”“勿论”“已结案”。这是“讳印术”,以官府权威凝聚精神枷锁,一旦落下,人人自噤其口,连念头都不敢起。
周衍仰头,忽然朗声大笑。
“你以为你的‘讳’有多坚固?”他指着脚下燃烧的火堆,“看看这火吧!它烧的不只是纸,更是千万人主动放弃的谎言。当一个人自愿承认错误,你的封印就破了。”
他转身,面向人群:“你们愿意继续活在不敢说真话的世界里吗?”
“不愿!”
“不愿!”
“不愿!”
呼声如潮,撼动天地。那千百道“讳印”在声浪中剧烈震颤,最终轰然碎裂。
裴守真面露惊恐:“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多人愿意面对丑陋的真相?”
“因为他们知道。”李?上前,声音平静,“只有看清伤口,才能真正愈合。”
老者仰天长叹,身形渐淡:“罢了……罢了……道统之争,终究是你们赢了。”
他化作一道白烟,消散于风中。据说,后来有人在岭南某座冷庙中发现一部手稿,题为《讳书残篇》,末尾写着一行小字:“吾道虽亡,然慎言之心不可废。愿后人明辨,而非盲信。”
自此之后,大唐风气为之一变。
清源司日夜运转,翻查积案;明心会遍布州县,收集民间口述历史;国史馆每月发布《实录摘抄》,供百姓传阅。甚至连孩童蒙学课本也改了内容,不再只背“圣明天子”,而是加入“何为公正”“何为良知”的讨论。
三年后,长安城南建起一座新学堂,名为“真定书院”。周衍并未担任山长,只是每月前来讲学一次。每次开讲,万人空巷。有人问他:“先生之道,究竟为何?”
他坐在槐树下,望着远处奔跑嬉戏的孩童,答道:“很简单??
不让任何一个孩子,在长大后问:‘我叫什么?’
不让任何一个母亲,含泪对孩子说:‘活下去,替我看一看太平的日子。’
因为那一天,已经来了。”
李?每年清明仍去后园浇水。那株牡丹始终盛开,花瓣如雪,香气清远。宫人传说,每当夜深人静,花影中似有女子轻吟曲调,正是当年《霓裳羽衣曲》的残章。
而北天之上,那颗“真定”星辰依旧明亮。
有人说,它是周衍的化身;
有人说,它是千万人信念凝聚而成的星魂;
还有人说,它根本不是一颗星,而是这个时代终于挺直的脊梁,在宇宙中投下的光影。
无论真相如何,每当夜深,总有人仰望星空,低声问:
“名字是什么?”
答案随风而来,清晰如初:
“是你走过的路,是你救过的人,是你不肯低头的那一刻。”
“那……什么是道?”
这一次,不止一人回应:
“道就是,即使无人记得你,你也依然选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