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峰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腰弯得更低了,脸上迅速堆砌出无比恭敬和深以为然的表情,声音急促而响亮地回应道:“是是是!江书记您的指示非常对!”
“非常及时!点石成金啊!”
他一边说,一边双手无意识地搓动着,仿佛要表达内心澎湃的激动和彻底转变的决心:“是我们前期的工作思路……确实存在僵化、存在依赖单一手段的片面倾向!”
“我们……我们在方向把握上出现了偏差,对深挖根治的理解不够透彻!思想上有松懈!行动上有保留!”
“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您的期望!”
“我们一定按照您的指示,立刻调整部署,加强攻坚力量,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然而,江昭宁那双深邃、阅人无数的眼眸深处,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
那是在王海峰快速眨动、仿佛要挤出所有真诚的眼睛底部,有一瞬即逝的、不易察觉的恍惚和紧张。
在他那连珠炮似的、略显急促却又刻意控制节奏的语调转折之间,江昭宁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精密的发条出现零点零几秒卡顿般的——闪烁其词。
那感觉稍纵即逝,仿佛只是喉咙不适引起的一个微小停顿,但江昭宁知道,那不是生理反应。
江昭宁没有立刻回应王海峰慷慨激昂的表态。
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动作极其舒缓、极其有仪式感地,端起了手边那杯已经温热的龙井茶。
青花瓷杯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转动,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荡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慢慢地呷了一口。上等的狮峰龙井,馥郁的兰豆香气依然清晰。
然而,清香醇厚的茶汤滚过舌尖,涌入喉咙,落入腹中,此刻却品出了一股复杂的滋味——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悄然蔓延开来,仿佛那茶叶里混入了异质。
这苦涩不仅仅是对办案思路分歧的思考,更包含着更深一层的疑虑。
他看着王海峰那张写满“忠诚”和“决心”的脸,一个念头在脑中挥之不去:是什么让这位纪委书记在核心攻坚的关键时刻,下意识地想要“绕路”?
是真的被所谓的“僵局”吓退了?
还是……他心里,藏着比案件本身更让他忧虑的东西?
某些……他没有说出口的话?某些牵扯其中、足以动摇他自身根基的顾虑?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那就这样,你们纪委先拿出一个详细的、双管齐下的实施方案,明天上午上班后送到我办公室。”
“好的,江书记,您放心,我们马上落实!”王海峰也赶忙站起来,恭敬地答道。
江昭宁不再多言,拿起自己的笔记本和茶杯,走向门口。
王海峰抢前一步,为他拉开门,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恭谦的笑容。
当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彻底隔绝了走廊的视线和声响后,王海峰脸上那副如面具般挂着的恭谦笑容,瞬间如同被强力吸走了气的气球,干瘪、消散、塌陷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和无法掩饰的僵硬。
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但也失去了支撑全身的力气。
原本红润的面颊此刻显得有些苍白,额角细密的汗珠终于汇聚成一小滴,悄然滑落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