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镜牢裂痕(第1/2页)
三日之期,如同悬于脖颈的冰冷绞索,随着日升月落,一寸寸地收紧,勒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周绾君枯坐于梳妆台前,铜镜昏黄的镜面,映出她那张失去血色的脸庞,以及眼底深潭般沉静的决绝。窗外,夕阳正进行着最后的、近乎惨烈的燃烧,将天空泼洒成一片恢弘而悲壮的橘红,如同天神打翻了盛满丹砂的调色盘,那色彩浓郁得几乎要滴下血来。阻止那艘承载着阴谋与不祥的漕船?她孑然一身,手无寸铁,如何对抗刘把头那些如狼似虎的私兵?又如何应对极可能随船押运、冷酷无情的镜像猎人?正面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然而,父亲账册上那力透纸背、仿佛仍在跳动的签名,老花匠被拖走时那混杂着警示与不甘的、最后燃烧般的眼神,刘老太爷梦中那破碎嘶吼所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这三者如同三根浸满松脂的薪柴,在她心底被悲愤的火焰点燃,烘烤出一种近乎疯狂的、不计后果的决绝。既然力不能敌,便唯有行险智取,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所有的线索,最终都如同百川归海,指向那月圆之夜,指向那深植于影宅、搏动不休的邪恶核心——“镜魇之心”,那么,她的目标,便不再是那漂泊于浩渺烟波之上的孤舟,而是这盘踞在刘府阴影之下、一切异常与控制的罪恶源头!
一个大胆到近乎自我毁灭的计划,在她脑海中逐渐勾勒出狰狞的轮廓——她要利用月圆之夜,这个“镜魇之心”力量攀升至巅峰、同时也必然是其最躁动、最不稳定的时刻,倾尽全力,制造一场前所未有的、针对其本源的“镜反噬”!唯有从内部引发崩乱,方能牵制所有外部力量,为那遥不可及的漕运破坏,撕开一道渺茫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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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同打翻的浓墨,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缓缓浸透、吞噬着最后一丝天光。周绾君阖上眼眸,意识如同潜入深海的鱼,悄然沉入那片唯有她能感知的、混沌扭曲的影宅领域,与周影的视角完美交融,共享着那片荒诞而危险的景象。
“我们需要力量,任何可以借用的,哪怕是最微弱、最混乱的力量。”周绾君传递着她焦灼而坚定的意念。影宅之中,并非只有死寂的服从与冰冷的秩序,那些被“镜魇之心”强行吞噬、撕扯、却尚未被完全消化磨灭的镜像碎片,如同沉沦在无边痛苦深渊的残魂,它们残留的怨念、不甘与疯狂,或许可以被引导,汇聚成一股冲击那邪恶核心的、混乱而致命的浪涛。
周影的镜像之躯,此刻化身为最敏感的探测器,如同幽灵般穿梭于影宅更加荒僻、能量场如同沸粥般混乱的边缘地带。这里,悬浮、堆积着无数破碎的、失去了原本清晰形态的镜像残片,它们如同被随意丢弃在时间垃圾场里的废弃物,散发着微弱的、却充满了极致痛苦、迷茫与憎恨的意识波动。有丫鬟曾经明媚、如今却碎裂成数瓣的笑脸,有护院扭曲变形、无声咆哮的怒吼影像,有属于这座宅院早已逝去的前主人、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它们被“镜魇之心”如同饕餮般强行抽取、碾压,灵魂的棱角被磨平,却并未完全湮灭其存在的痕迹,如同在地狱边缘徘徊、永世不得超生的哀魂,承受着无尽的煎熬。
周影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布满陷阱的雷区行走,释放出善意的、与它们同源却带着一丝奇异温暖的镜像能量波动。这波动极其微弱,如同在万古长夜的森林深处,点燃一盏绝不会惊动沉睡猛兽的、萤火虫般的灯笼。她试图与这些残存的、痛苦的意识碎片建立最基础、最脆弱的联系,传递去一丝微乎其微的抚慰,以及……一个指向共同痛苦源头——那搏动的暗红心脏——的、充满毁灭意味的复仇意念。
过程缓慢得如同滴水穿石,且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许多碎片早已在无尽的折磨中变得麻木、迟钝,或是充满了对外界一切联系的极端警惕与排斥。但也有少数几个意识相对清晰、怨气尤为深重的残魂,感受到了周影那迥异于“镜魇之心”冰冷吞噬秩序的、带着一丝生者温度与共鸣的能量,它们如同在无边冰海中即将彻底冻僵的溺毙者,猛地抓住了这最后一根虚幻的稻草,微弱的、破碎的意识开始艰难地、颤巍巍地向着周影靠拢,带着泣血般的诅咒与滔天的怨恨,齐齐指向那搏动不休、散发着令人作呕气息的暗红核心。一支由极致痛苦与破碎灵魂组成的、微弱却充满了毁灭意志的军队,正在最深的阴影中,悄然集结起它们最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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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之中,周绾君的行动亦在同步进行,如同精密钟表内的齿轮,环环相扣。月圆之夜的冲击,绝非仅凭镜像层面的孤军奋战便能成功,它需要现实层面的巧妙配合,以削弱现实世界对影宅那片混沌领域的“锚定”效应,使得镜像层面的剧烈动荡,能更有效地、更猛烈地波及、反馈到现实之中,引发连锁的混乱。
她的突破口,再次落在那位身处污染漩涡中心、却仍在凭借惊人意志力艰难维持着一线清明的老夫人身上。连日来细致入微的观察,周绾君已确认老夫人每日午后小憩醒来,会雷打不动地饮用一盏由她亲自煎煮的特制宁神汤。此刻,她利用这唯一的机会,在将滤好的药汁倒入细瓷碗中时,指间极其隐秘、迅捷地一弹,将一小撮早已碾磨成极细粉末、无色无味的“乱神草”末,混入了那深褐色的药汤之中。此草药性颇为奇特,少量使用便可致人精神恍惚,心神涣散,思绪不属,于寻常人而言自然是有害无益,但于此刻神魂正与那根诡异灰白丝线进行着无声而激烈角力的老夫人而言,这来自外界的、微弱却精准的干扰,或许能如同在一根早已绷紧至极限的弓弦上,用羽毛轻轻一搔,瞬间打破那脆弱而危险的平衡,造成其精神屏障的刹那紊乱与松动。而老夫人精神力的剧烈波动,势必会通过那根特殊的灰白丝线,如同涟漪般反向传导,干扰“镜魇之心”对现实锚定的稳定性,为镜像层面的总攻,创造那稍纵即逝的战机。
这是一步不折不扣的险棋,甚至可能加速老夫人在那污染深渊中的沉沦,但箭在弦上,周绾君已别无选择。当她将那一小撮关乎成败的药粉悄然投入蒸腾着苦涩气息的药罐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心中默念了一声沉重而无奈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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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终是挟带着无可抗拒的威仪,降临人间。
一轮圆满得毫无瑕疵的银盘,挣脱了最后几缕薄云的纠缠,高悬于墨蓝近黑的天幕中央,清辉冷冽,如同冰魄凝聚,将那皎洁到近乎妖异的光芒,毫无保留地倾泻向沉睡的大地。月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将刘府的亭台楼阁、飞檐翘角、花草树木,乃至每一片瓦砾,都镀上了一层冰冷而虚幻的银边,整个世界仿佛坠入了一个静谧而诡异的梦境。
随着月华渐盛,攀升至顶点,周绾君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影宅深处,那“镜魇之心”的搏动,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劲、急促、狂暴!如同一个被囚禁万古的邪神正在挣脱枷锁,每一次沉重而有力的搏动,都引动着整个影宅的能量如同沸腾的海洋般剧烈起伏,狂暴而混乱的低语、嘶吼、呓语,在镜像的层面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智错乱的噪音,疯狂地冲击着周绾君与周影紧密相连的感知。
时机已到!不容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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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绾君立于房中,猛地推开了那扇面向庭院的菱花格扇窗,任由那冰冷刺骨的月辉,如同瀑布般毫无阻碍地冲刷在她的身上,映得她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她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寒气的空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杂念尽去,只剩下一片映照着月辉的、近乎非人的清明与决绝。
她开始吟唱。并非什么晦涩难懂的强大咒文,而是幼时,父亲周明渊时常在她辗转难眠的夜晚,坐在床边,用那温和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反复哼唱的、一首流传于江南水乡的、腔调古朴悠扬、带着摇橹节奏、能奇异地安定心神的古老渔歌调子。没有具体的歌词,只有那舒缓、苍凉、仿佛承载着千百年江水烟霞的旋律,自她微微开启的唇间,如同山涧清泉,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凄怆,流淌而出。这歌声在寻常人听来,或许只是一位少女寄托乡愁的婉转低吟,但在此时此刻,在这月圆之力鼎盛、“镜魇之心”力量沸腾、对一切异种秩序与安宁力量本能排斥和憎恶的敏感时刻,这蕴含着血脉亲情温暖与纯粹宁静意境的古老音律,无异于最尖锐、最不合时宜的、直刺其灵魂核心的叛逆之音!
歌声穿透清冷的月色,袅袅飘散,起初细弱,继而坚定。起初,庭院内外并无显著异状,唯有风声似乎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几乎是瞬息之间,那影宅深处传来的、如同战鼓擂动的搏动,猛地出现了一丝极其不和谐的、仿佛被硬生生卡住的凝滞!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它掌控范畴的“秩序之音”、“安宁之韵”,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了它狂乱的意识,激起了它最原始的暴怒与排斥!